源诗社第六十四次诗歌沙龙

第64次诗歌沙龙


“他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我的不堪

我也被烟呛住,咳出声

像咳出他的精液一样用力 “


2020.06.27

陈乐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去海南吧

习主席在那边也画了个大圈

效仿当年的老邓,我觉得

香港闹完之后,他更坚定了

要把海南自贸港搞好

将来这的发展要比航康更牛逼

带好锄头,去海南刨金子吧

带好麻袋,去海南捡钻石吧

年轻人要懂得乘改革的春风,踏

时代之浪潮

小子我跟你说

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

所以赶快收拾行李、买张机票

去海南扎根,越早越好

要相信: 广阔海南,大有作为


胡了了


托孤

嘉靖三年春夏之交,經筵講官楊慎等率國子監生二百餘人與左順門撼門大哭,自言:“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大學士楊一清奏:“大明社稷危矣!”世宗敕武定侯郭勛、后府都督僉事協理錦衣衞陸松率團營、錦衣衛軍士三千人清場,放銃射殺無算。楊慎下錦衣獄,后徙永昌衛。

——《明史》


事情总是从失败开始的,只有失败可以延续

像你手腕的血管,能够连到心脏

也能伤害你头顶的毛发

它痛的时候,你可能全身都出了毛病

我曾经出城楼望到故人,他没看到我

正揪住自己的发辫,把自己提到半空

他当然不止在自杀,自杀没必要这么难的

他希望被人看到,头皮才像喷泉一样冒血

但他又确实很快死掉了

严肃的行人说这是厄兆

也聚了不少觉得好玩的人,要上去看尸体


你妈当时也和我在一块儿,她准备去当铺

然后她不安一整天,因为我和他师出同门

出事前我还收留过他,一起吃南方的糕点

他喜欢桂花,喝完茶喜欢把杯底的茶叶嚼光

那晚你睡着了,他很晚才逃过来,第二天

你看到点心礼盒空了,就是他饿坏了吃的

我们谈了彻夜,主要是我在说一些

我也不信的话,能令他沉默的话

他耐着性子听,我也像不想让他说话那样

说着,从那次失败开始,我们就无话可说

但碍于现实的情面,他没有直斥我

像他对另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那样

那次聚会,他把那些伪君子都吓坏啦

当然,在他眼里我未必不是伪君子

孩子,你觉得爸爸是吗?

你很小的时候也见过他,你的陀螺

是他儿子玩过的,他家里不多的遗物

他娶妻生子比我早得多,你妈在这点

想不通,总说屁话:那他怎么还把自己

弄得这么惨呢,你妈问得没什么不对

但我就一直老为她说这种话生气

大家都回避,说明大家都没有良心

都愧对老师,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

很急迫地要毁掉自己的前途——

不过说到底,这份塞来的前途

对人生有什么意义,我们有人

因它感到过欢乐吗,我们所习得的

力量在这种时刻为何瘫痪

像集市上宣称不朽的机杼

在成年后成了一摊废木头


我也在他面前,拿你做过借口

让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生命承担

我不为的罪过,为我招待他的

桂花糕,前后的门庭和乘凉的松柏

为你出生前就死去了的命定的义兄

事情总是从失败开始的:项梁捂住

项籍的嘴巴,声音却已经放出来

许多人的命运会被两三个人掌握

谁能甘心?却都想掌握两三个人

来安定自身,约束言行不逾规矩

又不承认这约束带有痛苦的缚痛

作泰然状,当老师慨叹方孝孺

门生决不是受害者时又打寒噤!

不愿领受的重负就这样被携带

到处夸,并在肚子里坨成了屎

我这次出门,很可能不回来了

我要做的事情有,去趟他老家

给他盖个好点的墓,然后上京

他老家在会稽,离这里路不远

上京有些麻烦,会花很多钱

也要打点关系,毕竟为旧事

我也完全是个旧人,这些年

我们有老朋友自杀,也有

死在老朋友手里的老朋友

大家各忙各的事

手头流着银子和血


你现在已经成年,性情和才智令我放心

考得取就去走走仕途(理想还是免了)

总考不取也别觉得天塌,死磕

你的头脑不梗,做营生没问题

说不定还会让人刮目相看

运河那边管事的朋友,儿时

我在大水里救过他的命

实在不行,家里有田地

不卖掉田,什么也不做

俭朴荒废,也没人怪你


我们家识时务明事理

这不是个做官的好时候

顾好你的弟妹

你妈去年在病榻上也交待过了

有门生来家里问我的境况

就说我去寻仙求道

和族人也同样说

这封信看完烧掉


放心,不是去做危险的事

无论对你们,还是对我自己

钱带够了,路上我住得舒服

我没有不顺利过,顺利得甚至有些麻木

晚年更不可能让自己受苦

我也不是去弥补什么

不要和任何人添油加醋

说些附会我和他是知己之类的屁话

我没有勇气,现在也不知要做什么

乱七八糟,我只是待在家里更惶然

以前说错的话,做错的事

给真正的好人造成的痛苦

返回去能修改吗,若不能

那么也不存在悔过和弥补

惩罚自己也是自作多情吧

但得做点事,而不是仪式


我也愧对毕生所学

如何让它们不是修饰

不是逃避的自省,不是

在家赋闲的牢骚和怒斥

诗文写得不好,流传也无分量

无意义的人生等候着休止

钞不尽的古文字逶迤连绵

无限的句读,一个接一个

像那天从清场后的庭前悄然

走到左顺门,又走到大路上

每次顿足都是落在一具尸首

踏过的步履,拖行的血迹

坠落,随即干涸的眼泪


那时我像现在一样活着

像现在一样像个幽灵

留着老师同学的空容器

里面盛放着绝望——

最耻辱和卑劣的事物

——我靠吃它偷生!

在他的故乡

我见到长得像他的少年

我知道不会是他的族人

也因那颜面惊惧了刹那

我熟悉的口音,引我到他家荒废的旧址

那已是一群胆大孩子的乐园

乡民说这里煞气太重,恶风恶水

夜里还有无端的歌哭

我俯身问孩子们可曾听到

孩子们都说没听到

我从怀里握出一只陀螺,送他们

你们且在这里听着,我去请他

从京城回来


胡了了

2020.6.26


苏美丽


湖畔杂诗05·武大郎

武大郎其实叫卡杜拉

因长得矮,中国人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现在当地的工友也都学会喊他武大郎

只因为Udalang对他们来说发音并不困难


但院儿里除了中国人,没人知道

武大郎是对矮个子的讽刺

更不会知道,武大郎被戴过绿帽子


我刚来的时候,经理曾经想过要把武大郎开掉

因为他太矮,还上了年纪

像前几天夜里被打死的老狗一样

“用处已经不大了”


不知是谁告诉了武大郎这个消息

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闲着过

从早上七点半上班,走进大门开始

不是在修剪草坪,就是在浇水

太阳最大的时候,他偏偏

站在办公室前面给橘子树修枝


邓祎


落叶的歌

我能听见每一个音符都在下沉

如同遐想跃出了海面的鱼独自潜入海底

时间是针,刺破飘在空中的气球,流出轻盈的血

孤单和死亡没有关联,还有用作掩饰秋天的落叶

它们统统被我偶遇的女人这样阐述着:


花开了以后就要凋零,就像我爱的人

没有什么值得怪罪,神祗,或是喜欢拉扯的魔

心灵上感受过两个人的亲密无间

比如他喜欢看海,我们曾多次在漆黑的海上游戏

他分辨着远处的声音是吟唱还是抽泣

我在他沉思时偷偷剥离欲望

为了体验死亡,享受坠落


如今耳边只存有一个声音:

海风吹散七月的落叶,柔柔地

在头发里穿梭,制造酥麻与热

为人苦痛,与他告别时我获得了认同

我们也曾祈求天使给予希望,五体沾地

或许那一刻是结婚的仪式,灵魂与灵魂

缠缠绕绕,天使说松开才愿意分离


那真是一股将人钉在墙上的力量

我不知从哪儿获取,可能人都拥有


6.14

青谷先生


工作写实报告

两天洗一次头度量时间

为难免的停水丧失计算能力焦虑不安

或许,是三天洗一次头的中年危机

灰尘螨虫痘痘像蛇一样的因果

下巴痣上长得更快一根胡须

更加不堪地以4天的周期

交给我一把尺子度量工作

卷尺,我希望是卷尺

拖得长点,量得慢点

在我赊到新的卷尺前

慢慢拉出平整不了的我的序

是不洗脸的疲惫

油,又一夜的油光


项目日常报销

厕所里感受到温暖

可能是上个人留下的

蚊子也是喝饱了上一个人的

附在隔板上的痰印上

隔壁有人手淫

皮带撞着钥匙扣的频率贴合

我抽烟的节奏,如同在给他口交

他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我的不堪

我也被烟呛住,咳出声

像咳出他的精液一样用力

又听见一声叹息

隔壁敲了敲隔板问

“清宇,借个火,从下面递给我”


张企璐

小红帽

卡罗·安·达菲

(选自 The World’s Wife)


童年尾声,那些房屋逐渐消失

变成运动场、工地、田圃

(如情妇般,被已婚男士照料着)、

寂静的铁路,隐士的篷车,

直到最终,你到访树林边缘。

也在那,初次遇见了灰狼。

他立于空地中,大声朗读自己的诗句

调子拖长,平装书夹在毛茸的爪中,

红酒染上浓密颔毛。他长着多大的

耳朵啊! 他长着多大的眼睛啊! 多大的牙齿啊!

幕间休息时,我确信他已发现我的踪影,

十六岁的可人,从来没有过,宝贝,流浪儿;甚至邀我喝酒,

你可能会疑惑个中缘由,缘由便是,诗歌。

我知晓灰狼会引我入森林深处,

离家遥遥,而终点黑暗、荆棘丛生

被夜枭双眼光芒照亮。我跟随他尾迹爬行,

长袜被撕成碎片,红色外衣褴褛

钩破在枝条上,谋杀的线索。两只鞋全都遗失

但毕竟是到了终点,灰狼巢穴,要警惕。当夜的第一课,

灰狼的呼吸,在我听来,是首情诗。

我紧紧抓住他颠抖的皮毛,一直到破晓,因为

哪个小女孩不深深爱慕着灰狼呢?

而后我溜出从他强壮邋遢的指爪

去搜寻一只活鸟–白鸽 –

白鸽从我的手掌直直飞进他张开的大嘴。

一口,就死去。好棒啊,在床上吃到早餐,他说着,

舔了舔自己的下巴。他刚睡着,我就偷偷绕到狼巢

后方,整面墙深红,金黄,闪光,遍布书籍。

话语,话语鲜活存在,舌头上,头脑中,

温暖,韵律,狂乱,飞翔;音乐和血液。

但那时我尚年轻——树林里呆了十年

才辨明,蘑菇原来

是尸体嘴上的塞子;飞鸟

是树木流露的思想;灰狼

对月长嗥的同一支曲子,年复一年,

季复一季,同样的韵律,同样的缘由。我拿起斧头

砍向柳木,看它如何哭泣。我拿起斧头

砍向鲑鱼,看它如何跃起。我拿起斧头砍向灰狼

他在睡眠,一下,从阴囊划到喉咙,看见

祖母骨头闪亮,贞洁的白色。

我用石子填满他苍老的腹部。我将腹部缝合。

我带着鲜花走出森林,独自歌唱。

(张企璐 译)


刘羽西


万寿山(景山公园)

老年歌舞团的合唱从岩石后面传出

拥在石刻前的人群纷纷与

他的皇城合照

背包的小学生在本上记录:

今天的柏树结满蓝色浆果。

风越过栏杆吹上来时

崇祯和游客一同踏过小径

这是父皇第一次领他看宫殿群

上山的路线


他踩断了一根藤枝

昨日他就是这样斩向长平左臂

接着砍向右臂

但仍有很多小孩挥舞着旗子

他们互相追逐着

至地图边缘

树边的砖墙影影绰绰

但他知道义军不会来

他目光追逐忽然消失的云雀

皇宫的金顶

与白塔温柔地反射夕阳

就像在寺中

母后嫔妃朝臣一齐祝愿他

长命千百万岁


他转头看向身后

承恩丢下了全部东西

只紧握着他的一只红鞋

跪地痛哭

他只好自己去挂这一条绳子

歪脖树很高,他是费了好大劲儿

才扔上去

那头垂下来

中轴线笔直壮观

他倾身而上,

越过拥挤的人群 想再次去看京城的全景


他仍没想好他三十三岁的碑文

迟暮的歌声

已从后山悠然而至

导游就念到这里

友人Z

泼上油漆的丰田

自我小学就停在那儿

也许本来就是辆废车

谁知道呢

不能向陌生巷口张望

总有黑影在地面跳闪

至今害怕犬吠

学的专业是通信

却更加疑惑人与人之间的对话

就像对海鲜过敏

再不用学剥螃蟹


两块钱去防洪纪念塔

我从小在它对面长大

公交从来不堵

街边算命大爷也会问及年龄

“甘又一岁?”

父母给得名字

常被编成笑料

难以写进诗中


该有怎样的波纹呢

我依旧从小在它在对面长大

忘记了松花江的水面

也会倒映云朵

你知道么

我昨晚梦见了

我们去狗市练胆

抱起的那只小狗崽

它那么小

有巧克力色的软毛


刘若雪


女孩的病

作为一个年轻女孩,

在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里,

我和自己相处得还算和谐。

我会大口吞咽蛋白质和油脂,

予以皮肉美丽的光泽,

让它们散发出新鲜的气息。

像水果商贩给苹果打蜡,

工人在车间里涂上防腐剂;

如果美人是商品,我清楚地知道;

食物是原料——美丽的奥秘全来自这里。


但我最好不要看见反光的物体,

不要看见其他漂亮女孩

那些纤细的身影。

看着她们修长而健美的大腿

和没有赘肉的腰腹,

我会感觉渐渐喘不上来气

自己也被溺死在精致的细腰里。

其实被严格要求的哪里是身体,

审美也早已被完全阉割——

除了可悲地对着纤细叫好,

它只能发出些许微弱的呻吟。


我也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突然讨厌起镜中自己光裸的身体。

在十四五岁的青春期,

我看着扭捏的自己在镜子里

刻薄地寻找着身上每一克肥肉,

用尺子将它们量来量去,

恨不得用保鲜膜全部裹紧。

当看到瘦弱女孩竹竿般细长的身体,

我只恨自己不是块橡皮糖,

不能被人工拉长,加热重溶成

所有人最满意的样品。


很可惜青春期过去了很多年,

直到现在我还是冥顽不灵。

作为一个年轻女孩,

在一天中的小部分时间,

我会憎恶地盯着自己。

我不吃商店里徒有其表的零食——

只查看那些包装背后的卡路里,

颤抖着拿起,再颤抖着放回去。

我不吃猪肉,不吃米饭,

做菜少油少盐,白糖全用赤藓糖醇代替。

到后来甚至只喝空气——

只有当我头晕眼花地站上体重秤,

心里的负罪感才会稍稍降低。


一个女孩现在全部说出

关于减肥和减肥未遂的故事。

是因为在一天中的极小极小部分时间里

她也知道女孩子不是洋娃娃,

不是生来就该美丽。

她也知道全部的事是她徒增烦恼,

是种完完全全的心理疾病。

可女孩子是不是洋娃娃不是由她决定,

她的病也可能永远都无法痊愈。